安寧病房歡喜行
先夫罹癌，帶病生活了二十多年。他「離苦得樂」的最後一年，在高雄聖功醫院接受安寧緩和醫療，住了兩次安寧病房，也接受安寧居家照護。感念聖功醫院安寧團隊的悉心照護，97年9月開始，我來到聖方濟之家（聖功醫院的安寧病房）當安寧志工；我還到有「15年安寧療護經驗」的許禮安醫師所執掌的張啟華文化藝術基金會，聽他上安寧相關課程到現在。
「安寧療護四大原則」就是1.讓病人舒適。2.要關心病人。3.傾聽和溝通。4.讓病人儘量能過日常生活。以前照顧親人是滿腔熱血，濃濃愛意，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給他，當他的病情已漸離「社會期」時，我還要求他寫好字做溝通；餵食時間一到，鼻胃管只要沒抽出黑色液體（胃出血），就趕快灌安素，即使是10㏄也好！現在想起來，為我的無知，他的痛苦，感到心酸！現在我已在聖方濟之家累積許多陪伴的臨床經驗；在許禮安醫師的安寧療護志工培訓和講座中，學到許多關懷與陪伴的方法，我的安寧志工之路踏實且法喜充滿。酸甜苦樂寫在日記中，願與大家分享：
一、當個快樂的安寧志工，我學會做許多事。
「第一次到安寧病房開始學習當志工，先練習洗澡、包尿片。不久就有一位病人請我們幫她洗澡，雖不熟練，但看到病人有舒服的感覺，我們彼此是快樂的。」
「在二樓服務台值班，社工打電話請我支援，到安寧病房幫病人洗澡。我和護士，還有阿嬤（病人家屬）一起把病人洗得乾淨，讓他舒服，他的心情也愉快。」
「…阿嬤的看護去買東西，她一直伸出顫抖的手，我馬上去握住它，並跟她說話，對面床的老阿嬤跟我說：『伊不會講話啦！』結果這位阿嬤就很努力的開口跟我說話，並聊到她的看護回來，看護看我們聊得很高興，以為病人要換看護呢！我馬上說陪病人聊天也是我們志工的工作之一啦！」
「…一到護理站看到懷恩室有人走動，有人往生了！我問護士要不要幫忙，不久護士跟我說家屬希望我幫忙助念。我一進去林修女剛要離開，裡面只有一位家屬，我助念了一個小時，他們的家屬陸續來了，就請我離開去幫另一位病人洗澡。」
「值班有許多事可做，幫護士在幫病人換藥時的翻身；送病人需要的檢驗單去檢驗科；還有幫剛到的病人安置，並帶家屬介紹環境。忙完還要寫服務記錄。」
「眾生苦：在病房幫一位沒有左腳的病人按摩水腫的右腳。因為看護放假，他太太沒辦法幫他拉高身體，按護士鈴請求幫忙，我就去了。還跟一位辛苦農作的阿嬤閒聊家常，她第一次離家，就是來高雄住院！」
「護士幫阿公抽痰，我幫忙握住阿公的手，想到先夫抽痰時的痛，我的喉嚨也跟著痛，好像我也被抽痰似的；後來家屬要去上班，看護又還沒回來，我就幫阿公管灌安素。」
「…醫生說這次的腫瘤裂開很難好了，所以住進安寧病房做疼痛控制，他是長子，已婚，有一位女兒，生病很花錢，兩位弟弟也來幫忙照顧和分攤藥費。…聽媽媽娓娓道來，真是心酸，為了緩和情緒，我幫他做美足護理。」
「我陪謝先生夫婦到六樓空中花園散步，因為他們對環境還不熟悉。在彼此分享生活經驗時，我覺得他們都還想奮戰，但是我卻看到謝先生一雙泛黃的病眼，他是肝癌患者。」
「…我們一起帶病人下樓照X光。我還去看邱阿公，他的情況很不好，家屬心理有所準備了，親屬也一一來探望。他兒子說要用佛教儀式送爸爸，要助念八小時，但找不到助念團，我就影印一份名單給他，這是他需要的，阿嬤也趕緊拿起眼鏡來看看，這是他們家的大事！」
「石先生要留一口氣回家，我們去幫忙。當石先生的身體被抬起時，可能是那個服務員動作稍快，病人不舒服地叫了一聲，還不斷呻吟！我們一起送他到管制電梯，家屬一直跟他說『身體好了！』大家跟石先生鞠躬，送他一程。」
「她坐在病床上一直嘟嚷著說要回家睡覺，我就抱著她的頭，靠在我的肚子上讓她休息，看來她的病情是有些沉重了。…我和美珍幫她洗澡後，光穿個拖鞋就耗了許多時間，因為她一直覺得沒穿上拖鞋，說我們做不好。事後她先生一直跟我們說抱歉，我們安慰他說沒關係，我們也曾經是家屬，病人的「無理取鬧」我們能懂，不會放在心上的。」
二、在安寧病房，病人示現，讓我更懂人生的道理。
感謝我的親人，以及在安寧病房所有我陪伴過的病友，您用生命示現，讓我更懂得：能「捨得」，要「放下」，會「感恩」，和「人生無常」、「珍惜擁有」、「活在當下」，這些耳熟能詳，但不容易做好的人生道理。
當一個人的身體垮了，還有多少力氣來扛事情？先夫最捨不得的就是「兒女未婚」，我告訴他說「兒孫自有兒孫福」，臨終時縱然有千萬個不願意，什麼事都不能怎麼樣，終得「放下」！在安寧病房，幫病人洗澡是我們常做的事，病人洗完澡很舒服，都會睡個甜甜的覺，有些病人甚至過一、兩天就往生了！我很感恩病人讓我做陪伴，耕耘「助人為快樂之本」的這塊福田。
「看到懷恩室有床，有病人突然走了，好在昨天家人有陪他照了許多照片！我剛剛還看到他，人的生存，就在一呼一吸之間，有何好計較？」
「陪一位80多歲的阿嬤，因為看護要去買菜煮給她吃，雖然她都閉目養神，我還是握著她的手陪她。這間病房先夫就住過，那時怎麼沒有握他的手做心靈的陪伴呢！也沒人教我。現在才從許禮安醫師那學到如何陪伴，或許是經歷喪親之痛，把病人都當成親人般陪伴。」
「看到琦美姐在19日寫到阿水的病情變化：『病人恍惚，一直叫著要見親人…』 讓我更感傷。上星期我幫他美足護理時他都不說話，眼睛一直看我，是在跟我道別和道謝嗎？當我看到他水腫的腳，真想跟他的媽媽說：『我先生身體嚴重時，腳也是有水腫，我那時也不知道要給他美足護理，…』又想到他那對年邁的雙親，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，真的痛！」
「幫林阿嬤洗澡後，跟家屬談話時，才知道她是我學生的外婆，大家頓時就更親切了。……起初我以為林阿嬤轉院或居家，查記錄才知道她在昨天往生了！上星期還在談笑話家常，此時已隨風而逝。醫助跟我說林阿嬤是大吐血而往生，她的子孫有隨侍在側。劉先生在12日大氣喘，一口氣喘不上來就走了！病人用他的生命告訴我：人生無常；人活著就在一呼一吸之間，計較什麼呢？」
「來不及的等待：從醫院的白板看到，阿朱在4日上午往生，阿瑛在6日晚上往生，上星期二我都幫她們洗過澡。聽美珍轉述社工的話：『阿瑛喜歡美珍和淑姬姐的服務，她想星期二讓妳們洗澡，沒想到昨晚她一直喘一直喘，就走了！她的家屬(先生)也措手不及，不太能接受。』阿朱是在上星期五就狀況不好了，阿瑛她還可以坐著讓我們洗澡、穿衣服！病人讓我再一次地學到：人生無常，生死就在呼吸一瞬間！」
「我再次學到---人生無常：早上簽到時，社工告訴我們，03的阿雪要洗澡。到聖方濟時才發現阿雪在凌晨2:58因血壓直降往生了，她要停8小時，有許多團體來助唸，我們去向她的家屬致哀。病人讓我再次學到：人生無常，要把握當下。」
「人就是要活在當下：早上我和美珍不約而同到達聖方濟，看到懷恩室有床被推出，我想有人Expired了！看到白板寫：3/8 ○○○ Expired at 20:35。我跟美珍對看了一下：好在，昨天有幫他洗澡！他兒子有幫他修剪指甲！護士告訴我說：『病人發病後，就一直不停地走路，也不穿鞋子，所以腳才那麼髒！』我想也難怪，昨天要洗澡之前小蘋果還幫他打一針讓他安定，我們才能順利幫他洗澡。洗完澡舒服，也就好走了！下午上禮安醫師的課，我和美珍有感而發的是：好在，有幫那位病人洗澡！」
全世界安寧界的祖師奶奶西西里˙桑德絲醫師說：「你是重要的，因為你是你。即使活到最後一刻，你仍然是那麼重要！我們會盡一切努力，幫助你安然逝去。但也會盡一切努力，讓你活到最後一刻。」我覺得安寧團隊必須要傳承這個「安寧病房是讓人安樂活」的精神，而志工的用心和努力會讓安寧團隊更圓滿！
甜甜 寫於100年3月15日
備註：這篇文章曾發表於張啟華文化藝基金會《藝啟華開》季刊---2011六月夏季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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